章三九 罄竹难书
永历九边八月末。
陆军第一师师长李山亲率一支由骑兵团、步兵团和飞骑炮连组成的机动部队赶到了福建延平府顺昌县,前去解救多亚率领的混成旅一部。
原本按照计划,多亚那支临时编制的混成旅支队将与义军配合前往延平、邵武二府‘扫荡’,顺便阻击来自江西方向的满清援军,尽可能为福建境内的义军各部争取时间,计划一开始是非常顺利的,福建的军队多在沿海,内陆的州府除了守住城池,不敢有丝毫妄动,乖乖缴了赎城银子了事,一直到五省经略洪承畴派来的援军赶到,形势为之一变。
福建掀起的大规模的抗清高潮让整个满清朝廷都以为合众国这是要转战东南,光复福建,对于丢失了两广的清廷来说,再丢福建是极难接受的,因此不得已延缓西南计划,征调精锐兵马入援福建,而洪承畴派遣来的将领正是经略右标总兵张勇,这名西北悍将参与平定了甘肃叛乱,被清廷认为智勇兼备、兵精马足,堪称绿营兵马中的翘楚。
张勇此次带来四千余精锐,又在江西境内拣选了部分江西绿营,合计兵马九千余,由黄土关进入邵武府,其麾下精骑四处出击连续击破义军多部,多亚收拢义军各部于延平府顺昌县,夹河而守,多亚麾下仅陆军的马步骑炮加起来就有五千,便是与张勇部单独对阵也是不惧,但义军纷纷参战,多亚麾下一时聚拢兵马四万有奇,这么一支大军,而且还是战斗素养极低的义军,别说打仗,行军布阵都是困难,多亚只得沿建江设下大营固守,原本以为,张勇部不过万人,断不敢贸然攻击,须待更大规模援军抵达再行决战,那时便可直接撤退,却不曾想,张勇悍然发动了袭击。
第一次接敌,张勇派遣麾下西北精骑骚扰前阵,几轮箭矢抛射便是打乱了义军阵型,义军全部撤进大营,当晚又是一次夜袭,义军大乱,营中起火继而崩溃,不仅四散而逃不说,还把陆军的辎重给养抢掠一空,陆军各部也是被分割开来。
好在多亚所部也是陆军精锐,各类精兵以步营为中心聚集,各线列步兵以营和分营为单位,列下空心方阵,才避免了被冲垮,继而步营向旅部集结,损伤不大,但却被义军裹挟、冲散了四百余人,可谓得不偿失。
张勇拖住了多亚部,随即周边援军赶到,特别是岳乐,派遣精锐从福州进发,誓言要歼灭顺昌的陆军,多亚只得求援,李山才亲自率军驰援多亚。
在顺昌县境内,陆军与晋藩支援的骑兵驱散了张勇部的骑兵部队,顺利掩护步兵进入战场展开阵型,与炮兵一起,掩护了多亚的混编旅撤退,沿途收拢了部分被义军冲散的陆军士兵,继而以骑兵为后队掩护,全军沿着沙溪撤往沙县、永安,继而进入漳州府境内,李山的本意就是解救多亚部,根本无心恋战,也不欲与满清军队纠缠。
进入沙溪上游,便是穿梭在武夷山之中,河谷地形成为主流,而混编了猎兵与线列步兵的分队在山岭之中不断拖延清军的追击,张勇部精锐以骑兵为主,山谷地形发挥不出实力,被燧发枪打的七零八碎,双方最终脱离接触。
顺昌一战是飓风计划中合众国军队参与的最大规模的战斗,虽然只阵亡了七十多人,失踪一百二十人,但却是整个飓风计划中损失最大的一场战斗,实际上,在福建战场上,陆军既是最匆忙的也是最闲在的,匆忙在于,陆军要不断的行军赶往战场,闲在则是因为很多参与这场战役的陆军士兵在几个月的内一枪未发,原因就在于,合众国根本不想与清军大战,陆军大规模出现在战场上,巅峰时期,陆军和琼晋二藩的军队在福建有四万五千多人,但盟军的作用仅限于震慑清军、支援义军和弹压地方,至于趁机收复福建,根本没有出现在飓风计划之中。
这不仅是统帅部无意收复,更在于这并不现实,其关键还在于义军,顺昌之战已经证明,所谓的义军不是合众国在山东战场上收服的义从军,更不是晋藩、忠贞营那样的百战之士,这群拿惯了锄头的农民根本不适合上战场,在流动作战中,他们可以凭借绝对数量给予清军二线部队强大的震慑,并不断的扩充自己的力量,但在正面战场,往往一触即溃,至少在顺昌之战后,统帅部已经严令陆军各部不许与义军连营参加正面战斗。
而义军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其数量实在过多,最巅峰的时候,合众国统计下的福建就有三十四万义军,合众国从未给这群义军发饷,顶多把府库中那些用不着的缴获武器无偿赠送给他们,义军的存在是因为他们能在盟军的掩护下不断打下一块又一块的地盘,通过抢劫的方式获得米粮财货来支持义军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们的作战对象是满清,用流贼来称呼这些所谓义军更为合适,实际上,合众国也发不起三十多万人的饷,举国之力养不起,重心在云贵的情况下更养不起,等到义军无处可抢无处可掠,而又攻打不下坚城的时候,崩溃和逃散就是最终的结局。
实际上,收复福建就是一个巨大的包袱,明末的福建约有七百多万人口,迁界禁海影响了其中近三百万人的生计,而这些人又通过组织义军,‘扫荡’周边的形势把更多的福建百姓拖入了战争的深渊之中,福建的秩序已经完全丧失,纵然收复福建也是背上一个巨大的包袱,合众国可没有资源给福建这数百万张嘴供给半年的吃食。
等到来自周边省份的援军陆续抵达福建的时候,福建的战事就趋于完结了,陆军进行了最后一战,用搜检到的清军火药把漳州府城炸开一个豁口,最终导致了府城中的近两万清军投降,而随着满清大军压境,各路义军开始分崩离析,陆军从中拣选了六支义军支持和编练,组织了一支规模在一万五千人的力量,编组为闽粤义从军,其余一并遣散。
除了先期撤往潮州的难民,只有义从军家属可以直接进入潮州境内,其余无论是义军还是普通百姓,都被安置在了集中安置区和海外岛屿之上,等到盟军彻底撤出福建的时候,一共有超过一百四十万的福建百姓逃到了盟军的实际控制区。
广东连遭战事,人丁损失严重,晋藩移民三十万前往广东各府屯垦,其余一百一十万全部交由合众国安置,这是合众国在福建获得的最大财富,也是最大的损耗。
唯一庆幸的是合众国已经不缺领土对这些人口进行安置,吕宋、南华两个一级行政区和婆罗洲、九龙两块殖民地都迫切的需要人口,当九月的东北季风吹拂起来的时候,各类船只满载着移民船从沿海岛屿接上福建难民下了南洋,漳、泉百姓自古有下南洋的传统,听闻前往澳洲、南非、锡兰三地不仅可以直接获得国民身份,还可以无偿分配土地,大量的福建百姓前往这三地,充实了这些地方的人口。
统帅部动员了所有能动用的船只用来转运难民,就连战列舰都加入其中,但仍然没有办法一下转移这么多的人口,部分人暂时安置在了南澳、平潭、金门和澎湖三地,虽然移民局很想让台湾接纳部分人口,但台北行政长官区对移民局说了不,如今的台湾已经有人口近三百万,虽然还未抵达上限,但却是合众国最富庶的地方,这里需要的拥有学识、技术和财产的自由移民,而不是带来治安问题的穷苦百姓,只有海外领土才对任何来自中国的人口敞开怀抱。
吕宋行政区是此次移民的最大接纳点,这个行政区距离大本营最近,也有更充裕的准备,行政区建立九年以来,已经拥有近六十万人口,而此次福建移民,吕宋计划在两年内接纳二十五万到三十万,让林谦的十五年内‘百万国民计划’更进一步。
福建有盟军坐镇,有惊无险,松江拓林镇的起义军却是比福建坚持的要久一些,拓林镇的反抗不在于迁徙百姓,而是为了配合海军行动,北洋战区故意没有投入陆军和陆战队,一度让满清以为拓林镇为合众国所弃,派遣兵马围攻,岳乐亦派遣水师支援,但岳乐麾下的加列战船在杭州湾外海遭遇了合众国战舰警戒链,虽然撤退的很快,但是却被两艘重巡追杀,战斗持续了仅仅半个时辰,便是被击沉了战船七艘,让满清水师认识到外海到底是谁的天下。
与东南沿海不同的是,胶东半岛上的海时行一直闹到永历九年末才休,在冬季来临之前,其把家属私财通过海船运往了胶州,率领麾下兵马,募集了三万多丁勇在胶东东征西讨,攻城略地,一度占据了大小城市十七座,在冬季胶莱运河冰封之前,带着二十多万人进入了青岛要塞区,算是正式归附了合众国。
到永历九年末的时候,飓风计划宣告结束,正如这个计划所用的名字一样,满清五省沿海真的好像刮过了一阵飓风,一片狼藉,福建全境陷于斩获,浙江沿海受郑藩所侵入,山东登莱两府再被扫过,江南松江府大战数场,风声鹤唳,就连辽东也连续遭遇破袭,合众国军武装的旗下逃人造成了大量损失,满清三万里海岸线一朝破损,纵然没有丢失多少地盘,亦然没有折损多少八旗精兵,但损失尤为巨大。
迁界风波之后,界外之地尽是死寂,城郭卫所断壁残垣,骷髅枯骨,隐没草间,乡村废墟,不存瓦砾,盐场破漏,水绝桥梁,田亩荒废,沟渠久废。
因为迁界引发的战争损失暂且不谈,仅福建一地,因为迁界便废弃明天达两万五千公顷,亏损正供变大二十余万两之多,而浙江一省每年抛弃地丁钱粮达三十万两之巨,这还不考虑盐课、渔课、商税等方面的减额。
而福建为迁界禁海受损之罪,其境内殖民,仅仅半年,便是因为迁徙、饥饿、战乱损折了三分之一还多,另有大量人口掠买为奴,便是盟军退兵之后,境内亦有义军作乱,盗寇成群,八闽之地,几无安宁所在。
即便如此,满清朝廷亦竭力禁海迁界,派遣士兵不时巡界,但凡界外遇民,登时斩首,而满清的迁界禁海不仅迁其民空沿海之地,还大兴土木,一开始拆毁民房取得木料沿界造木城,高三丈,在海口要路复加一层,如城隍一般,绿营于木城之内三里盖茅屋看守,木料不及支出,插旗、篱笆为界,但最终还是演变为筑土墙为界、浚以深沟,沿线设立军寨、墩台,派遣士兵扼守,尤以闽浙两省为最,为修界墙挖深沟,满清征发农夫,大兴徭役,又导致百万计的百姓死亡。
如此暴政考究中华数千年历史从未有过,若考究古今中外,能与之相比者唯有殖民者所居殖民之地,也正因如此,合众国视满清朝廷为异族殖民政权,根本不把清国百姓视为子民,甚至不视为奴婢,奴婢为主人财产,一般也不会如此对待,而迁界禁海导致沿海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数百万人丧生,此也为满洲对中华犯下滔天之罪,终将为后来人所清算。
可笑的是,满清上下还吹嘘迁界禁海是德政,是为百姓计,满清皇帝晓谕百姓:因为海寇陆梁,游贼出没,不时抄没尔等,朕为尔等身家计,权移内地以避贼锋。不仅把迁界禁海的责任强加给了沿海抗清军队,还把这等骇人听闻的野蛮暴行,杀千刀的绝户计说成为百姓着想,实在是无耻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