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迟来的警告
唐李亨乾元元年,十月,李嗣业弃掉了损坏严重的邺城,将一众叛臣裹挟至魏州元城,进行短暂的休整以及下一步战略的调整。
他迅速派人前往滑州去接驻留在那里的十二娘和崇乐,如今朝廷实力虽然受损,但兵荒马乱尚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接到身边来好。
战胜之后立刻要考虑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关于投降的叛军该如何处置,第二就是进攻方向的问题,唐军和史思明的战败,使得河北与河南腾出一大片的势力真空,史思明需要收缩力量退回幽州、易州和涿州慢慢恢复元气,唐军各节度使也需要时间重新征召兵马恢复力量,这个时候南下或者北上就成为一个艰难的选择。
谋士戴望已经重新叫回徐宾的名字,他向李嗣业进言道:“主公,安庆绪不可杀,这些叛将也应该留着,至少在平定河北之前,你都需要留着他们的命,还有严庄高尚二人,他们多年在平卢范阳为官,对幽州等地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有了他们引路对我们攻下叛军巢穴大有帮助。留着安庆绪的命,也可以让史思明麾下将领心存侥幸而不坚决抵抗。”
李嗣业在情感上自然愿意将这些人全部斩杀,但从理智上来讲,戴望的建议才是正确的,他先命人把严庄和高尚从牢房里放了出来,亲自上前给这两个阴谋家松绑,伸手指着坐在放在地上的胡床说道:“两位先生请上坐。”
一般阴谋家和政客才会呈现出两极分化,要么把他们的对手杀掉,要么就以礼待人将他们奉为上宾,绝不可能产生中间的行为,李嗣业此刻就选择了后者。
高尚严庄二人惶恐之余还心有余悸,能在一场战役中击垮两支军队,从而获得利益最大化,面前的这位李太尉把握时机之准确,把阴险诡谲也运用到了极致,只有果断而又擅长杀戮的人,才有这样的军事素养。那么他们不妨在心中妄加评估,李嗣业一定是那种只追求利益和成功率的生物。
李嗣业朝两人拱手说道:“两位曾经辅佐安禄山从三镇节度使成为大燕国皇帝,想必是有过人之处。”这话中有极大的讽刺意味,使得他们两人只敢抬起眼皮晃一下子,但是李嗣业继续说道:“嗣业不才,愿拜二位为上宾,向你们讨教策略。”
二人连忙主动站起来,跪地叉手:“主公不计较我二人出身燕臣,又给予如此礼遇,我二人岂敢不鞠躬尽瘁以报主公。”
李嗣业背负双手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高尚与严庄对视一眼,才连忙上前进言道:“主公新败燕军和唐军,定然是面临南下或是北上的抉择,南下可据王化之地运河枢纽洛阳,北上可占据幽州坐拥河北。卑职建议主公率部北上进攻幽州,先平灭史思明部。幽州是安禄山的老巢,他起兵之前就在幽涿二州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钱财和甲兵,他又南下攻破洛阳和长安后,把抢来的所有的粮食财物都通过运河转运到了幽涿二州,主公一旦夺取范阳,拥有这些财物之后,退可保河北之地,进可攻取河南河东,继而入关中。”
李嗣业点了点头问道:“那我就北上先灭掉史思明?然后再图中原。”
严庄也绕到李嗣业的右侧,叉手进言道:“卑职建议主公向唐廷上表,讨封河南尹与河北节度使以稳住唐军,这样主公的进兵更加名正言顺,更能够暂时麻痹朝廷,同时迅速北上平灭史思明。”
李嗣业笑道:“那我正好多要求一些,向朝廷讨封两位为银青光禄大夫,讨封安庆绪为邺城侯,其余各位归顺将领各有封赏如何?”
两人连忙下跪道:“我二人皆只愿为太尉帐中谋士,对于朝廷封赏并无期待。”
李嗣业对他二人摆了摆手:“都起来吧,等攻下幽州之后,还需要你们为我安抚河北父老。”
……
长安城太极宫内神龙殿内,太上皇抓狂地站在被从外面封住的院门前高声喊叫:“你们这些二臣贼子!你们要误了我大唐社稷,你们要害得我家国破亡!”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今天上午的时候,他亲自站在看守神龙殿的太监面前,愤怒地抖动着手中的丝绢,向对方讲述李嗣业即将要谋反,请立刻告诉皇帝,让他下旨迅速将其抓回长安。
谁知这太监只是冷冷一笑问:“李嗣业造反是谁告诉你的?是他自己告诉你的?他送来的蛋糕告诉你的?那么奴婢要问了,他为何偏偏所有人都不告诉,为啥要告诉太上皇?他难道是疯了?造反不但大肆宣扬,还要把消息告诉太上皇皇上?你觉得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白发蓬松的太上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他又慌忙点头:“有!有,眼下就有一个,真有这样的人!”
太监刘福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因为这个蛋糕就是通过他的手送进来的,若真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他岂不是也会荒唐地成为叛乱的帮凶?实在是太可笑了。
煎熬不已的太上皇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李嗣业要造反的话,远比安禄山的破坏性大多了。他昨日有名将的才具,战场经验远胜今日唐军内部的所有将领,郭子仪和李光弼这两个后起之秀,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坐在宫门口反思昔日在神龙殿中发生的诸多事件,还有李嗣业说过的那些细思极恐的话语,都预示着他在那时已经产生了反志。他也对他说过,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品尝到知道真相却不被重视不被采纳的感觉。没错,他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体会到了那些向他进谏安禄山反叛的人的痛苦,这样的煎熬使得他坐在宫门中恼怒地破口大骂,却无人理会他。
失去权力的人的悲哀就是如此,不止没有了话语权,更没有了自由。
如同老小孩一般执着的他,这些天里苦思对策,开始执行越狱计划。在一个秋雨瓢泼的夜里,还真让他找到机会跑出了神龙殿。
直到第二天清晨,给他送饭的太监进入殿中,才发现太上皇失踪了,慌忙报告给看守太监刘福。刘福先是陷入了惊慌,随即冷静下来细想。这事可不敢告知给李辅国,这可是他的失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消息扩散之前,把太上皇给找回来,反正他是逃不出太极宫的。但这宫里的房屋数量之多如星辰,真要找一个大活人,确实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老皇帝确实有逃生方面的天赋,而且已经被点满,他竟然能够在深宫中偷到太监的衣服和腰牌,又能成功地从太极宫转移到西内苑,又从西内苑成功转移到了大明宫,这中间避过了多少巡宫和值守城门的龙武军兵卒?
在如丝垂落的雨夜中,一个湿漉漉如同鬼魅的身影在大明宫含元殿空旷的广场上横冲直撞,他绕过了自己熟悉的宫门,穿越了中朝宣政殿,却在紫宸殿前被宿卫禁军抓获。
他放声高喊:“我是太上皇!快!快!叫李亨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快!”
龙武军禁卫吓了一跳,从相貌和年龄来判断,偌大的皇宫内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这样的老头。慌忙先派人跑去禀报。
李辅国自然是先一步赶到,立刻命令人把太上皇遣送回神龙殿。此刻的太上皇身体虚弱,身上的衣衫满是泥水爬在地上,大声挣扎着还在沙哑地叫喊:“叫李亨出来!”
这太监立刻尖刻地摆摆手:“快快,把太上皇送回去!”
“放开他!”一个威严的咳嗽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包括李辅国在内,所有人叉手跪在了地上。穿着黄袍的男子走到太上皇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李隆基顾不上与儿子掰扯叙旧,只是急促地嘟囔:“李嗣业要反,他要反,快把他抓回来!”
李亨沙哑而又抓狂地笑出了声:“已经发生了,刚刚鱼朝恩从洛阳发回奏疏,李嗣业北上相州策反哗变了三镇军队,在相州的邺城下做了一回黄雀,击溃了史思明的七万大军,也击溃了我唐的十二万大军!”